2013年10月6日 星期日

重逢


偶然一個場合來到大學課堂上。老師提起最近最夯的兩岸服貿協議,要同學們說說支持跟反對、以及理由是什麼。

同學們紛紛舉起手,開始引述報章雜誌上的內容,作為支持與反對的根據。我支持,因為balabala.....。」「我反對,因為balabala......。

同學們語氣是飛揚鏗鏘的,臉上表情是自信滿滿的。此情此景多麼熟悉,時光彷彿飛回三年前,大學時代的同學們與我正在眼前,我們談著消費劵、ECFA支持或反對。儘管談話中的一半以上產業都只是聽過名字,我們覺得自己講的應該離真理不遠了。

時光又跳回現實,當初的消費劵,至今效果成謎,評論有褒有貶。(我一直以為是貶,但最近竟聽到褒的觀點,堪稱2013重大突破。)至於ECFA,更是一個問號。

同學們口沫橫飛,一名同學反對的原因是對岸勞工可延期在台期間這樣又有什麼壞處呢?老師問著,我也好奇。同學急忙說他們可能會濫用我們的醫療資源啊!把一些罕見病、難治的病人送來這邊醫療。老師耐心跟他推演下去(所以我們要收取較高的醫療費用嗎?,我忍不住在心中笑了開來,健保的確是很嚴肅的問題,但絕非談到服貿時應優先考慮的要素之一。

同學們鍥而不捨地討論下去我被這種氣氛感染著,有點感動。現在工作當然也很常聽到激烈的辯論,辯論方卻都跟事件利益有關,為何說話一目了然。眼前這群同學,(幾乎)都與服貿無關吧,討論只想追求真理。

可惜啊,親愛的同學們我坐在教室邊緣默默想著,你們以後可能要失望了。先別提你們所引述的報章雜誌內容準確度如何,就算今天換成各位系上教授群辯論,可能也沒有共識。而且你們以後可能會知道,人們有時不一定關心真理,更關心自身的利益有無受損得利的,就捧上天了。不得利的,流淚控訴了。現在說出支持/反對的同學,未來可能也會改變答案吧。

服貿協議,不利的產業叫苦連天,得利的產業敲鑼打鼓。政治意識的恨得牙癢,賺錢導向的興趣高昂。N個族群有N個說法,對他們而言都是切身而實在的真理,我們還要如何追求真理呢?

那來估算政策的收益與成本吧!有些人一定這麼想著。但先別提估算的難度(太多未定知數),若估算出來ABC等產業可賺一百億,DEF等產業恐破產員工失業,該怎麼做?若DEF產業倒閉的總損失不到一百億,整體收益高於成本,就可以安心去做了嗎?若要談配套,是要拿ABC賺的錢去補貼DEF?還是像ECFA一樣政府出錢補貼?但政府的錢就是人們的錢,為何人們要補貼特定產業?

更別提服貿的政治意識論戰了,那是一種更難討論的課題,太多未知與猜測

課堂還在進行,同學們的回答快把黑板填滿了。這名老師還不願意宣佈他心中的答案,正在耐心誘發學生推演。真是名好老師,我想。

但我已經無法毫不猶豫地給出一個答案了。這時我才明白,三年内我的改變在哪裡。

2013年9月22日 星期日

觀光客的良心二選一題:洞里薩湖 (Tonle Sap)

洞里薩湖上的孩子(是的,船上那條是蛇


其實來到洞里薩湖
要問自己的只有一個問題:「當看到他人的苦難時,你有辦法無動於衷嗎?


八月一日

來到暹粒的第一個早晨,醒來睜開眼睛,幾許白光透進房間。屋外傳來滴答滴答的聲音不愧是雨季,雨竟然可以持續下了整夜。這趟旅行,不會都這樣吧?

我憂鬱地走出房間,才發現其實沒有下雨,而是陰天,鬆了一口氣。昨天晚上跟事前用電郵聯絡的嘟嘟車司機J約好早上九點集合有點不確定J會不會遲到。走出民宿外,看到一位司機將嘟嘟車停在民宿外,氣定神閒地等著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J,有點年紀,前額微禿,但一臉老實,是看一眼就覺得可以信任的人

九點了我趕緊跑去打招呼,說很抱歉還沒吃早餐,能不能再等十五分鐘。J連聲答應。我再跑去民宿餐廳,佈置典雅充滿東南亞特色,但沒時間細細觀賞了。我點了簡單的法國麵包配果醬(食物頗有趣,之後再介紹再衝去嘟嘟車,出發了。


J的背影


今天要去的是洞里薩湖(Tonle Sap)。是一個幾乎所有柬埔寨旅遊書都會提到的地方,卻不是每個人都會去,也有遊客建議乾脆不要去。

旅遊書告訴我洞里薩湖是柬埔寨面積最大的淡水湖,盛產魚類與海鮮,在暹粒吃到的魚幾乎都是這裡捕捉到的,是柬埔寨的一大經濟命脈。而居民在這裡逐水流而居,有特有的水上人家生活模式。隨著季節而變換的人們,被稱作漂浮的村莊(The Floating Village)

旅遊書沒跟我說的,遊客說了。幾乎每個寫過洞里薩湖遊記的遊客都說,這其實就像是一個貧民窟的地方,人們在這邊過得很慘,看到心情會很差。坐船觀光的同時,會有小孩與人們直接划去湖中跟你要錢。

有人認為,若最後一天來到這邊,可能之前對吳哥窟的美好回憶都會染色。也有人不建議第一天就來,免得之後幾天心情沉重。

因此我一直不確定該將洞里薩湖排在哪一天。昨晚與司機K討論行程時,總覺得才剛到就要去看寺廟,心理上還沒準備好。既然都在暹粒機場有個機車的開始了,去洞里薩湖沉重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於是敲定了今天。

旅遊,總不能只看美好面吧。洞里薩湖到底是什麼樣子我屏氣凝神地等待著。

J走的路很簡單,嘟嘟車沿著左手邊的河流一直往前騎,路很黃,河流也很黃。沿途經過無數大片扶疏的綠樹、矮小的房子、騎著腳踏車穿著制服的孩子們,若是拿本書,跳到河流旁的草地,南風徐徐吹過,不用五分鐘就睡著了吧。

越往前騎,河流位置也逐漸變化,變到右手邊。也出現了底下高高木頭,第二層才是房子主體的高腳屋,我看到時可是超興奮的,以前只在地理課本上看到過!


沿著河流

騎車的觀光客,看到這一幕也好想騎車

前面的山頭也是一個景點,但我沒去,也忘了名字

高腳屋

前往洞里薩湖的必經崎嶇路


不知是因為長期被貨車行駛還是地質關係洞里薩湖入口前有一段超崎嶇的路(應該也叫作路)。看遊記不論是哪一年去的遊客都叫苦連天還有遊客開玩笑「簡直媲美媽祖遶境抬轎的那種陡感啊~」

來到這裡,我才驚覺這不是玩笑話。明明就是同一段路,從左到右拉個線畫個剖面圖,簡直如同尖乳石林般高高低低了。有些落差大到我真的很怕會一個窟隆不穩翻車,但J卻總是能找到對的軌跡,有時是路的最右邊,有時是最左邊,有時是中間,總之就是一輛機車拉著一個棚子,在黃土上繞來繞去。最後也是緩慢小心地騎過去了果然經驗老道。

照片根本拍不出那種陡感,因為真正陡時,我都收起相機,做好翻車的準備....。


好像是各國來這裡打造的各種資源場所,不見台灣

都是高腳屋家當與雞群就直接放在竹席上


經過崎嶇道路與高腳屋群後,終於抵達了洞里薩湖。J跟我說了船票販賣處的位置,並跟我約好在原地見面。此時快十點了,太陽正當頭曬著,J說要去一旁的小店喝飲料等我,我差點想改變主意跟著去算了。

雖然沿途看到了一些遊覽車,販賣處遊客並不多。賣票人員跟我說,由於我只有一個人,因此票會比較貴,要20美元。雖然不太懂這句話意思,但也只能付錢了

走到碼頭梯子處,土黃色的大湖撲面迎來,遼闊無際藍綠色的木頭船群停駐再上。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洞里薩湖。

我走到碼頭,一名中年肚子有點渾圓的男子帶著微笑跟我打招呼(男:"Japanese?"  我:"No, Taiwan." 男:"Oh~ I love Taiwan. 泥耗~")男子指著船群中的一艘,要我去那裡。幾個年輕男生早就在那邊跳上跳下準備了,等我打招呼、坐進去後,不等其它遊客就開船了。原來這裡是包船制,難怪一個人票價比較貴。

一個男子原本站在碼頭上,開船時推船一把,再俐落地跳上甲板、跳進船艙,坐我旁邊的椅子自我介紹說叫作B(只保留字首),今天會幫忙做導覽。其他兩名同事不太會說英文,主要負責開船。

B的英文不是很流利,但已足夠一般對話使用。他的神情開朗,雙眼散發光芒,但灼黑粗糙的皮膚,訴說著勞動的烙印。他說,他10幾歲就過來開船原本不會講英語,但開船時聽後面的客人講英文,聽著聽著就慢慢自修學會英語了。現在他不開船了,專門做船上導覽。

B說,船上的人不一定每個都是捕魚,有些是沒有地方住,最後才來到洞里薩湖。這裡的居民也分為有錢、中產階級與貧窮三種階級,從船屋的尺寸與裝飾程度就可以判別。湖的水深大概是七英尺現在的確是一片土黃,但你若冬天來,湖水是清澈的藍色,非常漂亮。」

碼頭處看洞里薩湖

船票

準備開船,推著甲板的是B


好像正在舉行婚禮的餐廳


花園與曬衣場(其實跟我家前面陽台有點像)

一艘船就是全部


我看著四周,實在是太新奇了,我們經過一個漂浮的豬圈,下面是幾個綁在一起的空油桶,幾個木隻與黑色鐵絲網圍出一個籠子,三隻胖胖黑豬就瞇著眼躺在裡面。我們又經過一個藍色中型船屋,旁邊連結着獨立式的小花園與曬衣場(嗯我媽應該會欣賞這個)。還經過一個超大型的船屋,B說這是餐廳,今天有婚禮在舉行。

還有學校船屋、醫院船屋、雜貨店船屋、天線塔...... 洞里薩湖上的世界,比我想像得機能還完整。簡直像是把一個小村莊,直接從陸地上鏟起平移放在湖面上。

但是,接著我就看到了,那樣無數的小型船屋,毫無裝飾,毫無油漆。簡單的木頭與削過的竹條搭成底,竹條看上去沒有磨過,就這樣還帶有空隙地,交叉固定出一大片竹條板,人們坐在上面。船屋的牆壁,則是簡單的用鐵皮或木條混合而成。

船屋上成員常見中年男人、女人、老奶奶與小孩。男人們坐著聊天,女人不是在地板上準備食物就是在管小孩。屋内沒有燈,再往裡面看就是一片黑暗

我不太敢再往裡面看,也不想拍照,因為感覺就像是經過人家房子窗戶往内探頭探腦一樣不禮貌也可能是因為人們臉上那種不快樂的表情。

雖然是小型船屋,但不少船屋都有前台,前台就像一般房子的玄關,是讓人登上船屋之處。不少船屋都在前台架上黑布,可能是為遮陽遮雨。經過好幾個家庭,都看到中年男子躲在陰影處躺在吊床上搖搖晃晃。他們彷彿早已習慣遊客的注視,頭只往上抬看黑布,我好奇他們這樣多少年了。


怕草纏上馬達,船伕割草中

湖中央


經過植物區後終於來到湖中央,船伕們把馬達停下來。B說這裡並不是洞里薩湖的湖心,因為洞里薩湖真的是太大了,只是這裡已稍稍遠離岸邊,四周都看不到湖際,「你可以感受一下湖。」

然後,一艘小船逐漸靠近我們,上面是一男一女兩個小孩,我知道,傳說中的劇碼要上演了,身為買票入場的觀眾,我不安但期待著。小船划近了我們,我呆住了,一個小女孩坐在甲板上,脖子上放著一條活生生、扭動不已又粗壯的灰黑色蛇。

女孩雙手拿著蛇頭跟蛇尾,看著我,用一種古怪的曲調哼著歌。曲子真的很古怪,有種像吹蛇人的音調,有種古老流傳的感覺。

我大概十秒後才意識到,女孩的歌詞通通都是"one dollar" 這個字。女孩不會超過五歲,頭髮蓬鬆,衣著髒汙臘禢,小臉黃黃的,卻一臉熟練。女人懷中還抱著一個嬰兒男人坐在船尾靜靜不語,看起來都約四十多歲

我看著女人,她用頭巾包住了頭,露出粗糙的臉,帶著卑微又懇切的笑容對我說,"Please help my family, one dollar, Lady." 

我轉頭看著B,問他我該怎麼做?B不敢正面看我,低頭看著地板一臉侷促地說,"It's your call. It's OK not to give money." 小女孩看我沒做決定,把蛇拿得更靠近船,眼看連人帶蛇就要上船。這下真的有點嚇到我,"I don't like snakes." 我邊說邊站起來往後走。B連忙用柬埔寨語說了什麼,我再轉頭回去時,女孩已坐回船上,蛇也放了下來,一家人靜靜地等待著我

我曾想過,要是遇到了要不要給錢,我原本以為我不會給的但眼下,坐在船邊,離著這距離一尺不到的小船,對著船上的四個人我無法說出No這個字。拿出一元美鈔,遞給女孩。女孩與女人高興地合掌跟我說謝謝,男人又靜靜地把船划走。

我知道小船上的人們可能根本不是一家人,而是合作的演員。B與船伕若不是合作者,也默默促成此事。但就算這只是劇碼,他們為了一美元這樣做,背後的負擔是多重?

若一美元能幫助他們,也好,我這樣想著我當時不知道的是,這只是我遇到的第一個題目。


洞里薩湖


洞里薩湖


看得出這幾年洞里薩湖在遊客探訪下,逐漸增加觀光導覽的元素。離開湖中央後,B先把我帶到一個雜貨店船屋,船屋上賣著各式各樣觀光客伴手禮,但我沒什麼興趣。

看到一個小男孩正蹲在地上吃飯,跟他打了個招呼。他看著我又扒了兩口飯,然後彷彿想起什麼,趕緊拿出蛇放在脖子上,也唱起那首一美元歌。小男孩光頭,但留了三束頭髮梳著小辮子,這髮型配上巨蛇實在太詭異,我對他揮揮手逃到了二樓。

再往上走,原來雜貨店船屋有三層樓高,第三樓屋頂可以俯瞰洞里薩湖的遠景。我看著船屋群,一個個比鄰排列,錯置在湖面上,彷佛當初只是有人在這邊玩了一場大富翁遊戲放了幾個屋子

我走到了屋頂扶欄右手邊,往下看卻看到坐在臉盆中的小孩。這是傳說中另一種要錢的方式。

此刻臉盆男孩沒有上工,默默地漂到一艘小船旁邊跟一個年紀較小的穿著橘色衣服的小男孩,玩起拍手掌與唱歌的遊戲。可能是兄弟吧?小男孩旁還有一個小妹妹,一個像是她們媽媽的女人,在船邊準備雜貨。

沒有遊客時,孩子們就是這樣度過的吧。這樣的遊戲,跟我們也沒有什麼不同。但陪伴他們長大,是蛇、臉盆、黃河、來來去去的遊客跟一美元紙鈔。


臉盆男孩

遊戲

另一組孩子

離開雜貨店船屋後,B問我要不要再參加一個小河導覽行程,「其實洞里薩湖上還有很多樹林會帶遊客坐小船前往那裡,非常漂亮,只要十美元。」我想B的導覽,就跟他的英文一樣,都是向西方人學的。這簡直是替遊客量身打造的行程,就連價格都是。

來都來了,就去吧。我們登上一個稍大一點的船屋,屋內地板上堆滿了一包包的米與食糧,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對著入口的鐵皮牆壁挖了一個鐵皮口,旁邊擺著一張桌子,後方坐著兩個男人。B跟他們說了些話,示意此處付錢,我走近鐵門口,原來這艘船屋外就是樹林的邊緣。湖面上躺著一艘輕舟,還有一個膚色黝黑、表情沉重的男人。這是這次導覽的船與船伕。

輕舟上放著救生衣,不過我們都沒穿上,朝向樹林出發了 。男人不說話,只是一直划著,擔負著輕舟與三個人的重量。划著划著小船也越深入樹林裡,這的確是河流中的樹林一棵棵樹從河中伸出,還長得翠綠濃密。我一邊默默納悶著,樹幹在水中難道不會泡爛嗎?又驚歎著這自然風景。

四周一片靜謐,再有沒有人家,跟剛剛主河道差別眞大。只有樹林叢叢,反射在光滑的湖面上,要是我一個人來划船,絕對會迷路。男人卻熟悉地轉彎、倒退,如同J走在那段崎嶇路上。

美國文學中無數以密西西比河為背景的作品,主角划船時也是這樣的吧?想起自己去亞馬遜叢林旅遊的夢想,覺得好像快接近了。

我問B,現在大概水深多高?B問了男人,說是有五英尺。這裡也可以捕魚,但要設下魚網,男人帶我們去看魚網,隱約看到魚的灰黑蹤影。


划船男子


B
看不到終點的樹林

約四十分鐘後,我們回到了船屋。B悄悄對我說,「如果妳覺得導覽不錯,可以給男子一美元當小費。」我跳出輕舟,拿出一美元紙鈔遞給男子,男子道了謝,眉頭還是緊鎖的。

我原以為行程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B一上船後就講了許多洞里薩湖孤兒學校的事情。他說,洞里薩湖上有兩所學校船屋,一間是給一般小孩讀的,一間是專門給孤兒讀的。孤兒的爸媽,有些是在早期的柬埔寨內戰戰死的,有些是病死的,孤兒們通通都集中在一起,生活起居與教育都由當地人幫忙。

「若你買了一些米或麵,就可以幫助他們。」B指著船屋地板上的一包包米,認真地對我說。我再度環視船屋,一袋袋的米堆積成山,雪白像座鹽山一旁放著小堆的的泡麵箱跟沙拉油。泡麵箱與沙拉油數量較少。原來這就是這裡這麼多食糧的原因,不是當地人補給用的,而是專門賣給遊客的。

B說,「一袋米要60元美金,大概夠孤兒們吃個一週。泡麵箱則要25元美金,不過只夠孩子們吃三天。」他顯然是希望我買米。

我再度環顧四周這件事情,我事前沒有查到。想起昨天晚上跟司機K討論行程時,他知道我打算去洞里薩湖後,露出古怪的表情說"Nothing you can buy there, no really good restaurant."我說"Really?" 他說"You can only buy rice and noodle there....."說"Haha, why do I want to buy rice and noodle?  I am not going to cook here."

我再度環視四周,躊躇著無法做出決定,隱隱約約覺得哪裡有不對的地方。此時一名白T恤藍短褲的日本年輕男生,也登上了船屋,興高采烈地捧著一袋米,心滿意足的模樣像是要拿回家。男生也有一個船伕,船伕幫他把米放在船上。

日本男生的船伕也跟他推薦了河流輕舟導覽,男生走近了鐵皮處,準備掏錢。此時桌子後方已經換人,一位男人皮膚白皙、眼睛小、梳著油頭,臉腮子旁兩陀肉,另一名膚色黝黑、留著卷髮穿著"BRASIL"足球上衣,字樣就剛好在渾圓的肚子上方。

足球男子看著男生,卻指著我說 "Two tickets?"  男孩轉過頭來詫異地看著我,我對足球男子說"No no, we are not together." 男子說"Sorry, I think you are Japanese." 男孩跟我揮了個手,都是獨自旅遊的旅人啊。

足球男子碰碰跳跳地來到我的面前,把孤兒學校、米與麵條的事情再說了一次,講完後停頓看著我,一臉期待。他彷彿是同台的演員,講完該講的台詞後用眼神cue我" Hey, you should say 'OK, I'll buy one bag of rice' right now." 

但男子快活的表情,配上眼前的這一切,我只有不斷出戲感。我問他,「孤兒們只能靠這些米與麵過活嗎?沒有其他的食物嗎?」男子收起了快活,換上嚴肅說「政府也沒有什麼資源可以幫助他們,你現在看到的都是志工,像我也是志工,我本身在市區工作,這一週特別來幫忙,今天就是我在這邊當志工的最後一天。買米跟買麵的錢,還包括了孩子們的制服費、物資與教育費用等。」

此時一名柬埔寨女人與一名小男孩走了過來,靠近桌子後方的油頭男子,看起來是一家人。小男孩跟他爸爸一樣,也梳著油頭,衣著整齊,滿臉調皮,拿著PSY的人偶在桌子上玩。

剛剛油頭男子一直坐在桌子後方,帶著笑容看著我跟足球男子的對談。那樣的笑容不是地主之誼,而是有點看著好戲的味道。我指著小男孩,跟油頭男子打招呼,問他「小男孩幾歲?這麼喜歡韓國偶像PSY啊?」

油頭男子鬆開嘴巴笑了,那種真誠的、喜悅的笑容。他摸摸男孩的頭,說已經五歲了,最喜歡騎馬舞。我說,所以這髮型也是這樣來的囉?男子笑地說是,小男孩偎在爸媽之間,沒有了剛剛的調皮一臉靦腆。

我轉身跟足球上衣男子說,"I'll buy some noodles." 男子連忙說"But children can eat noodles only for two or three days. Rice is better." 我說"I know. But that's the furthest I can help." 男子不再堅持,我掏出25元美元,一直在旁邊默默等待的B幫我把麵條拿到船上去。我們離開了船屋。

一直到坐上船,我也不知道這決定是對還是錯。


孤兒學校


B說,接下來要去孤兒學校,把物資交給學校,還會有個小小的歡迎儀式。我想起了西方教堂的贖罪劵跟東方寺廟的獻金榜,五味雜陳。

孤兒學校很快地就到了,是個中型的藍色木頭船屋,一群穿著制服的孩子們正熱鬧活動著。我們將船停靠在船屋旁,B拿著麵條進去,我隨後跟上。孩子們對於陌生人並不吃驚,像是很習慣有外國遊客出現。

我們走進了船屋,內部是一個教室,沒有燈泡,但因為正值中午,光線還能透進教室裡。原本在外活動的孩子們,看到我們進來後,跑進教室坐在椅子上,齊聲唱起歌來。或許這就是B所說的歡迎儀式吧。

在歌聲中我們走到了教室前方,一名蓄著短髮的中年女性正坐著,看起來像是老師。B把麵條交給她,女老師看起來敦厚又內向,臉上卻寫著無力與不好意思跟我說了聲謝謝。

B說,老師不會講英語,若有什麼問題可以問他。我問B說,孩子們不用上課嗎?B說,現在正是休息時間。女老師一直用不好意思的笑容看著我,我忍不住問她,來這邊教書多久了?她卻沒有反應,B搶著說,「妳忘了,她是不會講英語的。」真是太可惜了,我有好多問題想問她。

交完物資後,B說旁邊還有一艘船屋,孩子們晚上就在這邊睡覺,我可以隨意參觀。此時孩子們又跑出去了,我走向另一艘船屋。


教室

好像正在玩丟球遊戲

照片欄

趴著畫畫
玩卡片
獨自沈思的小女孩

另一艘船屋沒有桌椅,空空蕩蕩,打地鋪很適合,但仍然有點難以想像一堆孩子晚上睡在上面的景象。這裡孩子們較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或者玩遊戲,或者畫畫。每個小朋友的衣服不新但乾淨整齊,人人都有一個書包。

孩子們好像真的很習慣遊客,我經過時並不會特別看我,我在旁邊對他們遠遠拍照時也依然做自己的事情。我繞了一圈,來到了安靜的後廊,想著到底該怎麼看待孤兒學校。

還來不及想,就有孩子從後廊跑過去,經過我旁邊時停下來。我拿起相機對他們示意要拍她們有的孩子對著鏡頭靦腆微笑,有的看一下鏡頭就把頭轉走,有的活潑比YA,共通性是對我的NEX-5R 相機都很感興趣。我拍完一對小男孩後,用觀景模式把照片放大出來,男孩們看到自己的臉咯咯大笑,吸引又一群孩子們圍觀。看完後又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沒有一個孩子跟我要錢。那些大人訴說這些孩子的不幸,孩子們在這裡卻就是玩耍的孩子。為此我感到慶幸。


後廊

很有姐姐模範生感覺的女孩

小男孩

活潑的雙人組

離開孤兒學校


離開孤兒學校後,船往碼頭駛去洞里薩湖的這趟旅行,終於要結束了。B問我覺得孤兒學校怎麼樣?我說,沒有孩子跟我要錢,我覺得有點吃驚。B說,他們不會要錢的,若是他們要錢,老師會打他們。

我給了B一張名片,說要是來台灣,歡迎聯絡我,到時我來幫你做導覽。B仔細地看著名片,我怕他不懂中文,指著名片上三個中文字說是姓名,不用理會。B說,他是靠自修學英文的,只會聽跟講,不會看也不會寫。啊,我指著名片上的阿拉伯數字與英文符號,告訴他那是我的電話與郵件地址。

B問,台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我說,台灣喔,也很漂亮,但沒有你們這個湖。


船伕三人組

與三人組合照


向三人組道別後我回到嘟嘟車停車處,看到J遠遠地放下飲料杯開心地跟我打招呼。此時快下午兩點了,我竟在洞里薩湖混了三個多小時多。坐上嘟嘟車,又經過那一場搖搖晃晃的崎嶇之路黃土飛揚染上每一台經過的小車大車遊覽車車屁股,像是風塵僕僕歸去的旅人,一陣疲倦感襲來。

我不斷地想著,如所見般地,洞里薩湖的生活是艱辛困難的,長大後的人會做什麼呢?孩子們此時純真的笑容,又能維持到什麼時候呢?長大後的他們,會變成機場海關那種人,還是眼前努力工作的嘟嘟車司機呢?

有沒有一個從洞里薩湖從小長大,與魚群、黃河、貧窮奮鬥,最後成功翻身的人呢?如果有這樣的人,真想把他的故事寫下來啊!但是,有嗎?我閉上雙眼,車已不再晃動,嘟嘟車逐漸著駛離洞里薩湖。

我在洞里薩湖的旅行,就這樣結束了。但是之後在市區還是不時看到洞里薩湖的蹤影,在各種小店、街頭畫家跟市集以洞里薩湖為主題的水彩畫很常見,但那是高度美化、搽粉、詩情畫意後的景象。

而我至今還是不知道,我的決定是不是對的。

物資的價錢不合理是第一,而觀光客應不應該負擔這個責任是第二個問題。七百五十元,就算在台灣也可以買很多麵條,更何況是一千八百元的一袋米。援助貧窮的責任,若是倚賴在觀光客肩膀上,就得質疑柬埔寨政府與國內的有錢人都在做什麼?

Buy or not to buy, this is a question.  這個題目,可能結構上根本不是二選一題,可能有第三個選擇,可能有更好、更有智慧、更有效率的解答。但是當我人站在洞里薩湖的河水上,只面臨到買與不買兩個選擇,這一道觀光客的二選一良心掙扎題。

這可能根本只是一個利用觀光客良心的生意,當地人不論是帶著快活的表情說出悲慘的故事,還是嚴肅地說,都傳遞出一種訊息,觀光客,你們要是不買,就是見死不救。僅管遊客明白,柬埔寨的貧窮,又不是自己造成的,與自身沒有關係。但隱約地,其實我們又知道,我們都有責任。

劇碼可能是假的,演員可能是假的,學校、老師與學生也統統可能是假的,但洞里薩湖的苦難與貧窮都是真的。

當我親眼目睹了,我還能置身事外嗎?我無法。而我暫時想不出第三個答案


前幾天一個新認識的朋友要去吳哥窟旅遊了,在她的請託下我寫了些提醒與注意事項給她。信中我提到洞里薩湖的情況,我寫下「洞里薩湖的物資生意,是專為觀光客設的騙局,還是真的是一種公益服務,真相我不得而知。從價錢與當地人的態度來看,很容易覺得是個騙局。但我仍然不後悔我買了,妳再斟酌一下要不要願者上鉤。若想幫助他們,可能也有別種管道吧.....。


The End
(and trip to be continued...... )